夜空之中的不知何時再度密布起了一層陰雲，月色都顯得黯淡無光。泰山行宮的大殿之中被一股壓抑而沈重的氣氛所充滿。

念兒窩在楚瀾裳的懷中不停的落淚，淚水打濕了楚瀾裳一整片胸襟，扯得她心中難以言喻的疼痛，楚光瀚沈默不語，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心中究竟在想的是什麽。

其餘的那些朝臣更是大聲的喘氣都不敢，一個個卑躬屈膝的站在原地，等候著皇帝下達最後的裁決。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了好久……

蘇定坤的目光在楚光瀚和楚瀾裳的身上往覆環繞數周，又看了看似乎早已對這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杜儒康，簡單清了清嗓子之後便率先打破了沈默：“陛下，公主殿下，關於此案，既然已經真相大白，老臣以為，關於侍女念兒謀害四位朝廷命官之罪，理應趁早定奪，一眾文武的目光都聚集在這裏，此事如若不加以法辦，我大殷律法何以服天下？”

鐘離瑾月心中冷哼一下，沈默不語的瞪了蘇定坤一眼，心中暗罵一聲：老狐貍。

他明知楚瀾裳有心護念兒周全，卻以大殷律法逼迫楚光瀚秉公處理，此舉無非就是離間楚光瀚和楚瀾裳之間的關系，從而拉攏他自己的人脈。鐘離瑾月暗自咬緊牙關，蘇定坤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內心遠遠要比任何人都黑暗狡詐，比起屠殺手無寸鐵的村民的杜儒康，這個男人更加的危險，因為他太過工於心計。

楚光瀚看不出任何情愫的目光十分自然的落在了蘇定坤的臉上，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的問道：“關於此案，丞相意下如何？”

蘇定坤拜謁道：“回稟陛下，侍女念兒縱然身世可憐，然而律法就是律法，如若為了一個小小的侍女就隨意的視我大殷律法為無物，那麽對於皇上甚至對於先帝都是一種褻瀆，老臣以為，侍女念兒所犯之罪已經禍亂了朝綱，理應處以極刑！”

蘇定坤最後幾個字咬的特別緊，加之聲音上伴隨著一種毫無生機的冰冷，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恐怖之感。

鐘離瑾月幾乎在同時心中一震，她平日為人雖然高傲，然而畢竟生長於富貴之家，滿朝文武提到鐘離大小姐的名字都要敬畏三分。然而她心中的正義感卻與生俱來，念兒的身世如此淒苦，而且她本性純真善良，換做鐘離瑾月自己，這樣的血海深仇也無法放任不管，可是蘇定坤那個老狐貍偏偏抓住了這一點不放！

楚瀾裳緊接著開口：“丞相大人所言不錯，大殷律法乃我父皇欽定，決不可為一個人隨意篡改，既然犯的是死罪理應按律處置。”

鐘離瑾月差點一口血噴出來，楚瀾裳竟然都這麽說了，就在鐘離瑾月以為自己完全聽錯了的時候，楚瀾裳的下一句緊接著脫口而出：“念兒犯了死罪，瀾裳身為主子，面對四位大人的慘死理當有失察疏於管教之罪，便也是死罪，丞相大人按律處罰，瀾裳無話可說，瀾裳只求丞相大人切莫徇私枉法，所以將瀾裳一並伏法。”

楚瀾裳的話語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楚瀾裳身為堂堂一國長公主，皇室地位最高的一人，有著開疆辟土的不世之功，有朝一日竟然會為了一個侍女而不惜求死？

在她說完的那一刻甚至連楚光瀚目光中的神色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鐘離瑾月心中一聲冷笑，便再度帶著幾抹嘲弄意味的看向了蘇定坤，公主這一招可謂是四兩撥千斤，巧妙的將矛頭指向了蘇定坤，這下讓那只老狐貍也嘗嘗左右為難的滋味。

“小姐……”念兒擡起淚痕遍布的雙眼緊緊的盯著楚瀾裳，她萬萬沒有想到楚瀾裳竟然會為了她付出至此，甚至不惜與丞相分庭抗禮。

蘇定坤也略微有些意外，但是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臣，便笑了笑道：“公主殿下這可真是為難了老臣，侍女念兒在此興風作浪的制造了四起血案，可謂是詭計多端，若非公主這般聰慧過人之人，旁人一生也無法參透一二，公主又何來失察之罪呢？怕是換了在場任何一個人成為侍女念兒的主子，都不會有任何的察覺吧，所以此案原委與公主殿下毫無幹系，如若將殿下強行問罪，那也是觸犯了律例之中的冤獄一條。”

二人你來我往的進行心理戰，杜儒康漠然的目光流連在二人之間，最後落在了念兒的身上，心中輕輕一嘆，此時他在想，如果時光真的可以重來一次，他還會不會做出當年一樣的選擇呢？

“夠了！”楚光瀚終於出聲打斷了二人，看起來有些嚴厲的面色讓在場的那些官員更加的顫意不已，只盼這一刻快些過去，畢竟不會有人想去面對一個皇帝的怒火太久。

蘇定坤立刻噤聲，朝著楚光瀚的位置深深鞠躬：“微臣謹遵聖意。”

楚光瀚微微皺了皺眉，最後把目光放在了黎曜塵的身上，並且對著黎曜塵說出了一句讓全場都無比意外的話語：“曜塵，朕且問你，如若此時你是皇帝，此案如何定奪宣判？”

楚光瀚這句話讓在場所有人的朝臣都瞠大了雙目，難以置信竟然會有一個皇帝同一介草民來討論一件如此嚴肅的事情，而且竟然舉了一個讓歷朝歷代的帝王都無比忌諱的例子。

不同於那些大臣的瞠目結舌，黎曜塵的面色不改一度的淡然，寧靜深邃的雙眸猶如滿天璀璨的明星所沈澱的銀河星海，潔白的衣袖微微抖起，黎曜塵朝著楚光瀚深鞠一躬，清澈的聲音就像微風撫過竹葉沙沙的響，混含著沁人的草藥清香：“陛下，律乃國家安定之根本，法即朝政穩固之靈魂，法外容情故不可服眾，念兒所犯之罪，按律當斬。”

李棠佑聞言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看待黎曜塵的目光寫滿了震驚，他完全難以想象一向上善若水的黎曜塵會說出這樣的話語。鐘離瑾月也微微皺眉，總覺得黎曜塵似乎話中有話，只有楚瀾裳的臉上緩緩暈出一道笑容，似乎猜得出黎曜塵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楚光瀚深有感觸的點了點頭，卻沒有表明自己的態度，而是探身再度問道：“曜塵以為，朕該依法嚴辦？”

黎曜塵淡淡一笑，面色真誠語氣緩慢的回道：“陛下，您是一國之君，位及九五，又是一代賢明之君，在您的手上斷然不會出現冤案錯案。念兒姑娘的經歷輾轉曲折，其中緣由令人思悟頗深，尤為感慨和心痛……陛下若真是處死了念兒，只會讓世人的心中懷有數不盡的遺憾，陛下聖明，這段悲劇已經足夠令人心生悲憫，陛下可以給曜塵提出任何的要求，曜塵只求換回念兒姑娘一命！”

尚在沈默之中的杜儒康有些驚訝的看了黎曜塵一眼，這一眼之中帶著些許驚訝以及少許讚賞。黎曜塵這一句話可以說是同時解決了皇上和公主兩人之間所有的難題與隔閡，將責任攬在了自己這個與朝廷無關的局外人身上，通過自己的優勢做出和楚光瀚等價交換的建議，讓楚光瀚的一切舉動出師有名而又順其自然。

“大膽刁民，你竟敢同陛下談及條件？”蘇定坤一雙冷峻森嚴的吊梢鳳眼斜斜的瞪了黎曜塵一眼然後說道，“《周律》早有，法從訣於君，老夫位列朝臣之首尚且遵從陛下的調遣和定奪，你只是一介布衣，原本連身處此處場合的資格都不曾具備，竟然還敢當著眾多文武的面與陛下討價還價，我看你是不想要自己的腦袋了。”

“曜塵不敢妄自菲薄，但是曜塵鬥膽試問丞相大人，若斬了曜塵，公主殿下的雙眼丞相大人可能找到他人醫治？”黎曜塵選中了楚光瀚心中最容易受到觸動的軟肋，楚瀾裳的雙眼就是楚光瀚最為在意的，楚瀾裳如若覆明，可以說讓他的王權進一步得到鞏固，這一點比起那四個人的死來說根本微不足道。

“曜塵，你可別忘了是在朕的面前，你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負得起責任才行，朕再問你一遍，瀾裳的雙眼可有覆明的可能？”楚光瀚一瞬之間似乎早已將幽冥血蓮案拋到了九霄雲外之後，心中眼裏只剩下如何讓楚瀾裳覆明。

黎曜塵微微拱手道：“草民自當竭盡全力，但是公主的雙眼並非不治之疾，經過良善的療養和一些藥物的輔佐，重見光明並非難事。”

“好！”楚光瀚龍顏大悅的拍了拍王座左右兩端的扶手，“黎曜塵，今天這個生意朕便跟你做了，念兒的命朕可以給你留著，但是你要記得，如若你今天只是誇下海口，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到時候你和念兒朕都要一並問斬！”

楚瀾裳聞言之餘不禁十分高興的握緊了念兒的手，念兒似乎未曾從內心的震驚之中蘇醒過來，掛著淚痕的雙眼還處於萌萌的迷茫，蘇定坤的雙眼卻由此湧入一絲詭異的笑容。黎曜塵竟然巧妙的利用了皇帝的軟肋作為自己的條件，楚瀾裳有意要保住念兒，楚光瀚自然不希望因為一個小小的侍女得罪了楚瀾裳，但是身為一國之君又不得不秉公執法以堵住悠悠眾口，然而黎曜塵一句話巧妙地化解了楚光瀚所有的糾結，因為黎曜塵是朝廷之外的人，本身就是具備好生之德的醫者，所以他利用為公主雙眼覆明為理由打了一場心理戰。

就連杜儒康本身都在此註意了一下站在人前一襲白衣優雅聖潔的黎曜塵，從這位少年的身上他的確看到了普通人所不曾具備的氣質，可是杜儒康無形之中又覺得黎曜塵背後的身份似乎另有隱瞞，僅憑一名普通的醫生如何才能鍛煉出這份與生俱來的高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